都市生態學
[ The Emergence of Urban Ecology ]
關於地景、生態、建築與人們的生活:王士芳、吳書原、蘇孟宗對談
我們不存在填補與被填補的關係,我們建構一個城市是完整的,有地景、建築、自然植被、溫濕度、生態、氣候、都市街道計劃……,是這些促成這個都市的存在,而不是我們陷在某個空地蓋個什麼。 ”
本次「都市生態學」專題,特別請來景觀建築師吳書原,與景觀建築評論家蘇孟宗和建築師王士芳,針對各自的作品進行對談。專精於不同領域的三人,關於都市生態學、地景廣場公園有不同的看法與對話火花。
與談者:建築師王士芳、景觀建築師吳書原、景觀與建築評論家蘇孟宗(由左至右)
態度上的荒野,而不是形式上的荒野
關於王士芳「新竹水道取水口公園」
蘇孟宗 在田中央的經歷如果是影響王士芳很重要的起點,我想士芳做的案子會跟這個經歷有關係,也就是黃聲遠對於計算過的教條或形式不喜歡,甚至會刻意讓某些設計變得有點醜陋,在設計裡面,荒野(wilderness) 和野性(wildness)是兩種不一樣的定義,前者是形式,後者是態度,所以我想士芳應該是指後者?
王士芳 我真正理解並認識植物是因為在田中央時期與高野景觀(日亞高野景觀規劃)合作傳統藝術中心的經驗,宜蘭當時因象集團、郭中端老師、高野景觀開始一連串在宜蘭的地景改造,讓大家開始對台灣的建築風貌不會只談建築,而是更多地景設計的改變,是連著景觀一起思考公共空間的改造。當時受比較大的刺激是因為黃聲遠老師會要求我們在模型上要有意識地對植物作設計和表現,他希望我們創造虛空間時是用植物去代表空間的狀態,不可以隨便拿菜瓜布塞在模型上(建築系最常拿菜瓜布代表植物再插個牙籤代表一棵樹),他覺得你至少要有喬木、灌木,要有不同的形狀、高度、姿態、樣態等,要能從裡面作表現,這是我所學習到的。
“ 對於植物本身的物種,也是因為與高野景觀的合作,他們開出的植物清單讓我開始認識所謂的本土種、外來種等,否則念建築是沒有這一塊的訓練。 ”
黃聲遠老師對我工作哲學的影響就是「多樣性」,舉例來說,如果我們陷在某個個案的設計裡,他就會在很奇怪的時間點丟來跟這事無關的工作,也不一定是工作,他可能會讓你刻意偏離那個軌道,去產生不同的體驗。那樣的影響在我離開田中央後,有刻意接觸不同類型的工作,從建築案到景觀設計甚至是作展覽,我會想要重新定義建築。
新竹取水口公園這個案子是做景觀的工程,我比較是從黃聲遠老師訓練的方式,想要去做一個新的景觀的狀態,基地不會在基地線裡,它其實暗指了與外面都市紋理與邊界的關係。我想要讓水進來重新定義邊界,讓被遺忘的邊界回來,讓人知道城市的邊緣有一條水圳流過去,藉由水的動力學去完成水道的旅行。
蘇孟宗 所以水的流向變成敘事的順序,是你們創造的。
王士芳 對,我們很在意如何讓人進來後理解這個空間的重要性和後面藏有這麼多關於這個城市的紋理─水圳的來源與人的關係。我們在軸線處設計了另個圓,產生另個重心,把後面出水口的水順著高架的水道流向前方,讓小朋友知道水的來源是從隆恩圳產生的,小朋友可以透過摺紙船放紙船,跟著水跑,透過流體力學這個水道的引動讓小朋友可以到前面感受到水之於城市的環繞。
吳書原 我感到建築師做景觀設計有不一樣切入的角度,建築師很在意現場的context形式的部分,對我來講,我們創造的空間不需要去定義未來會有什麼活動發生,最好的空間就是什麼活動都會發生,這點會構成荒野的要件。譬如這是老建築,我就會把全部的空間變荒野,讓人進到荒野探索,讓建築物變成藝術品,而地表的狀態就是回復到一兩百年前植栽的狀態。
“ 可能會像這次我在北美館展出的異托邦花園,在行走的迴圈當中,利用或大或小的角落空間,讓人們去創造活動和行為,我會希望是這樣。”
王士芳 書原提到建築師太在意context,我們建築師經常會被問到:「你設計的東西人要怎麼用?」我們會被要求要有活動、要有人的行為,在做水池和溜滑梯設計時,每個地方都會被問到你跟人的關係,書原做景觀設計時不會被問到這個嗎?
吳書原 很多委員會問我為何要這樣做設計,你的設計風格是什麼?我會說人就是從荒原走出來的,哪有什麼人跟它的關係,我們就是跟荒野有很多關係啊!我就是藉由不規則的流動的形體之間去創造很多使用的空間,去創造更多可能,不需要去定義這是開放廣場區、這是自由野餐區、親水池等。以前做設計很喜歡這樣,基地一拿出就是畫泡泡圖,每個泡泡圖給它一個名字,然後希望這個名字會產生一個對應行為,我認為機能的存在不一定要反應在形體上。
蘇孟宗 這是景觀史老師的困擾,沒有一個標籤(笑),不過我覺得書原的陽明山美軍俱樂部可以算是現代主義耶,你把池水變成鏡面反射建築物的樣態,等於在鏡子裡面又再強調一次現代主義的反射(鏡中花水中月),而三井倉庫是用水上的鏡面去反射古典樣式的郵局。而士芳設計的新竹取水口公園,我覺得是在跟他以前在田中央做的事情的自我對話,以前在田中央都在處理context,畢竟黃聲遠反叛的是一種八零年代的contextualism(文脈主義),而現在已經過了三十年會是不一樣的,所以我認為取水口對士芳而言是個如何突破context 的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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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竹水道取水口公園
Hsinchu Aqueduct Park
設計團隊:王士芳建築師事務所
基地:新竹
用途:地景公園
深入了解:https://pse.is/3j74a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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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墟式的英國浪漫主義
關於吳書原「不只是圖書館」
蘇孟宗 關於書原幾個案子在台灣掀起的景觀「荒野」風(台北松菸─不只是圖書館、台北西區三井倉庫、嘉義美術館等),讓我想到十八世紀英國如畫美學(the picturesque),在英國園林中做假廢墟的浪漫主義,他們對於暴風雨過後的殘破覺得有一種美,那個美介於秀美和壯美之間,有點崇高,有一點迷路、沒有秩序感的感覺,書原幾個案子都讓人體驗或聯想到這樣的英國風,是不是與去英國念AA 建築聯盟的經歷有關?
吳書原 從東海大學景觀畢業、退伍後工作的幾年蠻沮喪的,為何翻開國外的雜誌都有很精彩的景觀作品,而我在台灣做景觀都是在填補建築的縫隙,建築師會跟你說這裡有幾個花臺,需要填滿幾棵樹、幾個植栽,那個年代很糟糕,甚至劃出的綠地不夠我放,但照樣塞那麼多棵樹……,我就決定出國到英國AA的建築學院唸景觀研究所(景觀都市主義)。但有趣的是這個系所竟跟景觀一點關係都沒有,AA其實是在不斷質疑過去認為對的事情,我學會重新思考不再只是都市設計師、建築師、景觀設計師各個單一角色,這土地上所有東西都是一體的,你必須要同時思考這些事情。
“ 我們不存在填補與被填補的關係,我們建構一個城市是完整的,有地景、建築、自然植被、溫濕度、生態、氣候、都市街道計劃……,是這些促成這個都市的存在,而不是我們陷在某個空地蓋個什麼。 ”
然而,改變我最大的是在英國工作的那六年,開啟了我對地景、園藝或景觀設計上截然不同的想像,連我們這樣景觀設計背景、念過植物學的,都還沒有資格去做植栽設計,每個事務所都有planting consultant, 我只要簡單描述要什麼樣顏色的花、什麼質感的植物樣態,顧問就會開出長長的植物清單給你,是這樣開始改變了我對景觀設計的想像。
蘇孟宗 我覺得書原設計的「不只是圖書館」的花園是從花博延伸而來,走的是植栽設計,感覺更精緻,又有一些界定人類使用空間的設計手法,而植栽是主要表現方式。似乎過去花博的經驗形塑了資料庫,也成為太研設計轉型的出發點?
吳書原 台灣植物學家跟我說,台灣是冰河時期過後世界認定很重要的物種資料庫島嶼,複雜地形協助保留超過一萬多種的植物不受冰河時期的侵蝕,是我們很重要的資產,透過花博與植物學家合作的經驗,我們把這些高山保育的物種都拉出來,也成功移植並習慣平地的氣候,這是我們的國寶。
做完花博我覺得我們國家有這麼好的實力,尤其相關的農業機構例如農委會、林務局等,我現在用的很多物種都是他們培育出來的,只可惜我們的植物學家一生使命就是在研究物種、保存物種或作物種培育,他們不做行銷,當然也不會做設計,其實也跟台灣設計界長年的問題是一樣的,設計我們國家開放空間的景觀者不一定懂植物,懂植物的人不見得會做設計,長年來都是專業和專業之間有鴻溝造成不能進步的元凶。
王士芳 就像書原說的,我會很喜歡植物的原因是因為我做建築到一個階段的時候,發現我們不斷在塑造形體。尤其建築師蓋房子的主流是混凝土的營建系統,大部分工班已經習於在某種被制約的方式下完成建築師極度想要突破的構造物,這件事對建築來講一直是一個蠻痛苦的事。我選擇離開都市往宜蘭發展其實也是一種反都市的邊緣性格,自然也是希望房子不再像過去那麼有樣式,所以我剛聽書原說的,覺得也許書原在創造一個新的空間,
“ 那個空間不一定要用混凝土,不一定要透過工匠被束縛住的技術去創造。他可以用新的方式去產生,這個過程就是在創造。像我們這輩的設計人極力想要去施展的,不讓材料限制了想像力框架。 ”
吳書原 英國AA一直灌輸我們不斷實驗和探索的觀念,當你去想形式的探索與材質的試驗,其實設計已經做完了,我一直保持這樣的哲學,從陽明山的美軍俱樂部到花博都是一樣的哲學,不再做任何形式的模仿。我覺得台灣這三十年所有的景觀都是在模仿巴洛克式或峇厘島或中國風的庭園,只會講模仿的語彙,似乎在國外看了什麼就要那樣的設計,但我們設計師最慘的就是去屈就業主要什麼,沒有去思考我們的角色是什麼。你應該要跟業主說不要做巴洛克式的,那不是台灣,你應該要跟他說適合台灣這個土地的是什麼,因此我才會衍伸出一個論述,台灣不應再有形式了,唯一的形式是我們的物種,只要我任何一個案子放了台灣物種,我就覺得這是台灣式的庭園,因為我們過去被殖民太久了,從荷蘭、西班牙、日本到國民政府來,都有不同的狀態,台灣這樣小小島嶼卻可以有這麼豐富的物種,是歐洲國家都趕不上台灣的狀態,要很珍惜!
最近全台灣流行種狼尾草,我知道很多案子想要做像我這樣的風格的東西,但失敗了,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他沒有植栽的知識,他以為種芒草就可以,但沒想到芒草會抽高、抽高會倒伏、會東倒西歪。要模仿自然必須要有知識,如果你只是採過來放,那就不對了。人家問我怎麼做自然風或荒野風,走到山邊把物種都帶回來就好了嗎?哪有這麼簡單,當然有些物種可用有些不能,如果不能用的我們就找別的可替代它的美感的,你看我的松菸「不只是圖書館」或北美館「異托邦花園」看起來很荒野,但很多物種是控制過的,我模仿自然卻又非常園藝,我常說野放中有優雅,優雅中有野放,不是種牧草就是荒野風,以為可以輕易複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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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圖書館之BREATH戶外花園
Not Just Library
基地:台北
用途:戶外花園閱讀區
設計團隊:太研規劃設計顧問有限公司
深入了解:https://pse.is/3j5e9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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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題]
都市生態學
The Emergence of Urban Ecolog
生態學是研究有機體和周邊環境(包括生物與非生物環境)之間相互關係的科學。晚近台灣出現的都市公共空間,都以非典型的手法來企圖重新定義這些群體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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