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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碧玲專欄|不知道的都叫樹 02】蓮葉荷田田

2020.12.11
圖片 - 古碧玲
文字 - 古碧玲
文字 - 古碧玲
圖片 - 古碧玲

來是不會游泳的自己,愛水生植物,不知道是否是種補償心理?
還是來自母胎羊水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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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名稱

天轉涼時,花蓮老友傳來一張殘荷照片,豔麗的花瓣已經乾燥褪成烏黑色,她說喜歡我的色彩運用,央我能否畫出來?磨磨蹭蹭之際,發現秋天巷子裡鄰居種了一小缽睡蓮已被淨空,用來盛裝碎鵝卵石。

此前,出門時,路過他,停下來注視一、兩眼,是慣常儀式,鄰居惱怒附近店家任意放狗對著小缽灑尿,氣得以護貝書寫一則警告:「管不好狗尿的,沒資格養狗!」

「大雪」節氣至,無雪的島嶼,淅瀝瀝冬雨裡,鄰居那一小缽睡蓮不再的此刻,臺北植物園的殘荷易顯蕭瑟,天地淒楚盡現於枯莖上,抬頭仰望灰撲撲的天,於這一年將末,體現出悲愴之美。

算來是不會游泳的自己,愛水生植物,不知道是否是種補償心理?還是來自母胎羊水的安全感?見到一汪汪水裡或水邊冒出植物,花狀草狀樹狀,容器是水缽水缸水箱水池湖溪河甚或海,都佇立水邊默默看著潾潾水紋發呆。

昔時,荷花是性好自由的自己唯一略過的水生植物,不喜歡粉色,實因覺得像穿著精緻幼工被豢養的宮廷女子,還有印象中水墨畫家筆下的荷花,並非不好,卻只有妍麗,缺乏個性,不愛不愛。

人的性格難改,喜惡會變,說不準是金山那一整片牡丹蓮的蓮葉荷田田,讓自己的執念全改觀;抑或是,隨著歲月移步,色彩接納廣度從標準鏡頭幡然成廣角鏡頭,看粉色荷花不僅順眼了,也願意如同修行般提筆畫下他們。


是孤傲的潛意識裡不想從眾,以為避開粉紅色系,
就可坐看人間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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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社會沒幾年在外賃屋後,在媒體工作之餘,還開一家庭園手沖小咖啡店,慣於每週插花,當時的批發市場在濱江,買菜兼買花。初夏花市開始見蓮花,淡雅稀微的芳息,挨近一聞,相當舒心,在汗涔涔黏答答臭呼呼的高溫下,常揣度若能製成夏日香水,也是功德一樁。總是喜買青蓮色、鴨黃色和象牙白色這些,迥異於植物園常見的荷花顏色—花瓣邊緣從品紅色漸層到洋粉色,底部收成白粉色,說美也美,只是孤傲的潛意識裡不想從眾,以為避開粉紅色系,就可坐看人間浮沉。

喜歡花草,未必懂他們。

想說蓮是蓮,荷是荷,蓮花因有宋代周敦頤置身於舟中,渾渾沉沉睡去後,醒來不知是他夢見蓮花,還是蓮花夢見他,寫了《愛蓮說》:「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然則,陶淵明愛菊,李唐以來,世人盛愛牡丹,只有周敦頤獨獨愛蓮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謂蓮花為「君子之花」,貼合不黨不群的孤僻心性。相較下,人人讚嘆、藝術家愛畫的荷花,怎能與蓮花相提並論?

認為荷與蓮是兩種不同植物的謬誤,終被日漸累積的知識給校正過來。

在秋風起兮換季時,落拓不羈的李白信手捻來的「坐看飛霜滿,凋此紅芳年」,正是荷花,亦是蓮花,學名都叫Nelumbo nucifera啊。

蓮、荷,古代原指荷花不同的部位,嫩葉浮在水面,成熟後挺水而出的部分為「荷」;也有一說是莖,取「負荷(ㄏㄜˋ)」之意,可以撐起葉子的重量;蓮,指的是花托以上的果實,蓮藕,為橫走土裡的地下莖。

 

他認知到不必要之物的微妙用途時,
便邁入了藝術的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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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人的觀點來看荷花,深具經濟價值,葉、籽實、花、花托均可用,但這種以人為中心、為我所用,把花帶離原生地的論點,於許多有名的愛花人,都是殘酷無比的自私,日本美學大師岡倉天心最推崇的惜花人莫過於陶淵明,蹲坐在破籬前與野菊對話,以及專程跑到西湖梅林間,為梅花的暗香浮動怦然心動的林和靖;這些文人為了賞花移駕,把植物當作獨立個體,深具佛道精神精髓。

但常人畢竟非佛非神,岡倉天心也承認:「原始時代的人因為獻上第一個花環給他的戀人,因此掙脫了獸性,超越了自然本性的粗野,而變得有人性。當他認知到不必要之物(生活非必需品)的微妙用途時,便邁入了藝術的國度。」說到底,我們還是需要花來潤澤心靈,使我們改頭換面的。

人類脫離森林蔨集城市,俯伏的森林細胞不時在身子底呼喚我們,使我們常因植物有說不出來的被觸動。

年初,吾友赴台東,返北專程捎來一把曬乾的池上稻穗、大坡池的蓮蓬,收乾的花托裡,蓮子晃動著,發出低沉的摳隆摳隆聲,遙遙憶起數年前,一段往事。

那是為了一個案子,一行四人殺到池上拜訪擅烹和採集已徙居當地的老友處。翌晨,天甫透白帶著鴨蛋青色,素來霸氣的老友手持著高枝剪,大剌剌若俠客出巡似地領著一行人,沿途烏桕樹掛著殘存的灰色爆米花狀果實,大坡池裡蓮蓬簇擁冒出,眾人站定位,老友調教著如何使喚高枝剪;不消幾時,採了滿袋沉沉的蓮蓬。

返回老友家,她囑咐眾人要吃蓮子自己剝,自綠沉色的蓮蓬剝下一顆顆蓮子,蔥青色的外皮是第一層,裡層是牙色蓮子,緊貼著一層透明皮,也得剝除,松花綠蓮心帶苦,以牙籤剔除,才是一顆可食的蓮子。當熱騰騰冒著蒸氣的蓮子端出來時,果然懂得「粒粒皆辛苦」的滋味。

 

或來年荷花已非今年荷花,仍殷盼著明年春天翩翩而至,
這就是生命原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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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初夏赴金山,不為循索西伯利亞來的小白鶴走過的足跡,只想探訪那一片傳言中曾經款待小鶴的荷花田。煙雨濛濛間,再度直接面對荷花,眺望張滿時若碗公大小的牡丹蓮散發出無意識的美,默默散著芳郁氣息,自己敞開心房,再也不對粉紅豎著防禦之心。

捎了一把回家,投入縞色直立瓷瓶;隔日晨起,蓮葉早失水垂頭捲曲,洋粉色與白粉色花瓣毫無防備地盛開下,幾瓣已落下,稍縱即逝的顏彩,讓自己啥事不顧,著手打起素描,此時,理解那些再三以荷花為主題畫個不休的心,竟是為了捉住那瞬息之美呀。

花瓣終究落了滿桌,一一拾起,與野薑花一夥釀成花酒,遙敬在紅塵中給自己帶來慰藉的荷花。

蓮蓬俟收乾後,攜了幾十顆荷花種子,於飄雨霏霏的「種子生活節」上,等待送出去與有心人結緣。活動還沒正式開始,兩旁的愛花人就忙不迭私下交換起來。送出後,終究不知花落誰家,只是揣想著「小荷才露尖尖腳,早有蜻蜓立上頭」在這些惜花人家的光景。

是荷,是蓮,自己學會欣賞她在每個季節的樣態,縱或來年荷花已非今年荷花,昔時往來者彼此情已藐,面向一池灰寒的孤枝,仍殷盼著明年春天翩翩而至,這就是生命原色吧。

 

今回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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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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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燥荷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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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有一則來自植物的交友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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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枝枒和花葉
都是前往秘境的門戶
生活,因而綻放不同的世界

《不知道的都叫樹》
古碧玲_著
大塊出版,2022/06

一位植物愛好者,寫給植物的真摯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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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碧玲
植物控,雜學閱讀,食物開發者。自己思想,愛吃樂玩貪讀怕吵過動,兼好美好奇好勝怕無聊,喜新戀舊之斜槓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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