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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綠色學苑田園【古碧玲專欄｜不知道的都叫樹 04】假如我有一座玫瑰花園

【古碧玲專欄｜不知道的都叫樹 04】假如我有一座玫瑰花園

2021.07.21

圖片 - 古碧玲

文字 - 古碧玲

圖片 - 古碧玲

常想，若你擁有一座花園，
還會那麼仔細觀察每一朵花的姿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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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未退的清晨，下床第一件事逕往陽台去，惺忪的睡眼被綠意點亮，前幾天，打從海岸來的土丁桂全株自行捲成半圓形，紫白相間的螺旋花尺寸還不及小指頭指甲大，此時竟已乾枯毫無生意。

去歲白中滾粉紅邊的摩納哥公爵玫瑰，是誰攪亂調色盤，長成腥紅邊漸層迄朱紅色、橙黃芯。盼了近半個月的梔子花終於有一朵撐開蕾苞，湊近深深一息，芳菲沁入心脈。葉片正面暗岩灰色背面栗色的銀點秋海棠又浮出幾眯眯光澤透嫩的葉芽……驀然間，發現紅紫蘇葉被蝸牛還是鳥兒噬掉兩大半葉，到底是哪種鳥類如此蠶食？巡索每棵植物的樣態，檢核自己篩比色彩的試劑，不急著澆水，先下樓逐一替換瓶花水，待舊水端上陽台先讓土壤最乾裂的植物喝畢，再更替新水，是為日日早課。

常想，若你擁有一座花園，還會那麼仔細觀察每一朵花的姿顏嗎？若你擁有一座花園，還需要插花嗎？究竟是一種匱乏的補償，抑或是生命本相一種渴求的體現？還是你從自然出走後，與自然一再擦身而過的救贖？

艾蜜莉．狄金生（Emily Dickinson）一片沙灘般的花園，充滿泥土和動物以及植物共生氣息；而碧翠絲．波特（Beatrix Potter）因為有了百花於叢林間爭奇鬥艷的丘頂農場，創作了永恆的彼得兔故事；英國女星茱蒂．丹契（Dame Judith Olivia , Judi Dench）有一片廣邈森林，在至親好友辭世後就為他們種下一棵樹，只要得空，她的生活就是沿著成片蜿蜒的明黃色洋水仙花欉，踅行於那片濃密霧鎖讓人以為無邊界的森林裡，彷彿故友仍在身邊。歆羨這些坐擁祕密花園卻蝸居亞熱帶島嶼的植生系城市人，仍得設法織造自己小天小地，讓遞嬗的四季向自己簌簌撲來。

陽台植物因微環境的差異，買來的、自來的、人送的，礙於知根知柢難，一盆鮮活常難以一路風華，往往才見某一盆植物長得昂揚闊首地，未幾即沒打算多活的垂頭喪氣起來，每棵盆種植物在在都考慮你的綠手指指數。況且多數植入土的盆栽僅能暫時擱置於室內，長期離開陽光，不消幾天即行懨懨。想擁有一室擬態自然，得效法古人在書齋裡，懸掛一幅山水畫，藉瓶花明志，如宋朝林洪的「瓶花頻換春常在」，也要效法沈復《浮生六記》的「余閑居，案頭瓶花不絕」，無分貧富，透由插一瓶綠幾枝花，延攬戶外綠意入斗室。

玫瑰品種竟多達三萬多種，
色彩的幻化絢麗，一本人所編造的彩通色票也無法盡數涵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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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前就怕俗的心理，專挑罕見怪奇植物，厭膩傳統拜拜的菊花、劍蘭，覺得像被供奉於案桌的老古板；香水百合和玉蘭花濃香難化，擾得頭疼失神，尤其敬而遠之；玫瑰即使旖妮多姿，囿於常被用來戀慕表態，年輕時拒絕流俗的心態也不在選項內。

當然，那時候不是植物園藝科班的自己只是愛花，於最常見的朱櫻色玫瑰之外，並不知道玫瑰品種竟多達三萬多種，甚且新種迭出，單瓣、複瓣，色彩的幻化絢麗，一本人所編造的彩通色票也無法盡數涵蓋，姿態更是百轉千迴。直到驚見種名為「芭蕾舞裙」的玫瑰，若隨風起伏揚起的一襲襲輕紗，亦有得「海神王」之名的則雍容顧盼不遜於花魁牡丹，甘石粉色的「天鵝」娉娉婷婷是舞劇中的婀娜舞孃，自己如闖進一座玫瑰迷宮，張口結舌眼目忙碌。

世上第一株「雜交茶香月季」誕生於1867年的里昂園藝學會，豔冠群芳被賦與「法蘭西」之名。若說人類挑戰自然的紀錄，玫瑰的栽培繁衍絕對算得上一項不斷刷新的紀錄。當今世人認識熟知的玫瑰，是迭經遞嬗，由多種月季與薔薇育種雜交所孕育的成品。

名字有什麼意義呢？
我們叫作玫瑰的這種花，即使換了個名字，還是一樣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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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產於中國東北的玫瑰，雖剛強得滿身帶刺，但蹁蹮柔美的花姿傳到歐洲，甚受鍾愛，玫瑰常被採用於歐洲各國的日常生活布品、器皿之中。因自己喜歡老件瓷器，特別留意植物用諸於老瓷廠。英國貴族尤喜玫瑰，15世紀的蘭開斯特家族和約克家族還分別援引紅玫瑰和白玫瑰為家徽，正是著名的「玫瑰戰爭」由來。

貴族欣賞玫瑰，皇家御用的瓷器品牌Wedgwood則經年生產玫瑰繪的餐具，近代有花色較素樸的Hathaway Rose系列業已停產，以及皇家亞伯特（Royal Albert）於1962開始製造取材自英國鄉間花園景象的古老鄉村玫瑰（Old country roses）系列骨瓷，深芽綠的鋸齒卵形葉環繞著胭脂色、勃根地色、淡粉色、向日黃色玫瑰，無論碗盤盅均鑲金邊，為其特色，我看來覺得過於艷麗到近乎俗。這系列瓷器確曾盤據諸多人家的餐桌、午茶桌多年，直到1998年，司造古老鄉村玫瑰系列的英國聖瑪麗陶器關閉，生產線轉移到印尼、台灣與中國。

1868年展開明治維新，脫亞入歐的日本對歐洲的種種無不歆慕，於1875年效法英國專攻御用的瓷廠，成立了專司製造高檔骨瓷的香蘭社，多次在萬國博覽會獲金獎，奉令開始製造皇室御用瓷，並且在佐賀縣有田町的桂雲寺舉辦陶瓷器品評會，成爲現在有田陶器市的濫觴。而香蘭社設計產製的骨瓷不乏玫瑰圖案，隨時代推移，屢有新品，迄今不衰。

擁戴引用乃至於種植玫瑰，更常見諸於東西方文人。

玫瑰雖然清麗絕倫，在明代擅長論瓶花的文人袁宏道眼中卻只是牡丹花的婢女，讓人為玫瑰叫屈了。張愛玲的《紅玫瑰與白玫瑰》精采文句，張派文青們多能朗朗上口的「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

莎士比亞的劇作和14行詩藉玫瑰隱諭的多達70次，最著名的莫過於《羅密歐與茱麗葉》裡的茱麗葉：「名字有什麼意義呢？我們叫作玫瑰的這種花，即使換了個名字，還是一樣芬芳。」這齣劇曾經三度改編登上銀幕，印象最深刻的仍是1968年拍的《殉情記》，時年17歲、英氣逼人的男主角Leonard Whiting飾演羅密歐唱著：

A rose will bloom 玫瑰會綻放
It then will fade 然後會凋零
So does a youth 青春亦復如此
So does the fairest maid 最美的少女也是

美國詩人艾蜜莉．狄金生辭世後，才在妹妹拉維尼亞作主下，將其作品公諸於世，在世時狄金生的生活幾乎就是個園丁，日日筆記栽種心緒，且藉花卉與親友們往返。當她與家人從城鎮另一端搬回她祖父在主街所建造的房子時，她房間裡就貼滿了玫瑰花樣的壁紙。狄金生家的初夏花園主調為玫瑰，黃、白、粉紅玫瑰樹籬，可說是她詩作的謬思，惟當玫瑰滿園盛放之際，詩人仍得跟蚜蟲等蟲虫對抗。

人造玫瑰器物固然可歷久不衰，
卻始終無法與柔逸的玫瑰鮮花相提並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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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嬌媚柔美，對環境感知極其敏銳。前幾年赴法國波爾多葡萄酒產區，車行駛過，留意到一畦畦的葡萄之前總有幾株玫瑰花，同行的葡萄酒進口友人透露：「玫瑰很敏感，很容易遭蟲害，農場主人會觀察她們的狀況，作為葡萄健康的參考指標。」

人造玫瑰器物固然可歷久不衰，卻始終無法與柔逸的玫瑰鮮花相提並論；此間玫瑰迷中高手在民間，社群媒體上各種交換玫瑰種植心得的社團不勝枚舉，甚至取經於位於日本埼玉縣杉戶町、自江戶時代以來延續至今的第 19 代農夫—玫瑰培育達人木村卓功。

1979年，木村卓功上小學一年級時，其父開始種植玫瑰，木村於19歲克紹箕裘後，創辦了花園玫瑰部門，全心主打新奇玫瑰的培育與古典玫瑰的復育，以從外緣的同綠色花瓣開展到奶白色蕊心的若菜、中心內卷成三卷如暈開來的彩墨的拿鐵藝術等品種，奠下玫瑰種植界的江湖地位。2008年，他赴法國Delbar訪問，並先後往英國、德國、美國等先進的玫瑰育種區考察和培訓。木村更以羅莎歐麗（Rosa Orientis）為品牌名，參加自1907年開辦、悠久最歷史且最具權威性的國際玫瑰大賽－－巴葛蒂爾（Bagatelle）新品種玫瑰大賽，年年參賽品種數也居世界第一。

期間，木村結識了法國同業，齊手履踐玫瑰之美與提升抗病力，以觀察各個品種的特性後再進行種植，旨在培育出強韌與具備抗病性的亞洲玫瑰，更鎖定灌木玫瑰，也正是樹玫瑰，縱使在低緯度和亞洲炎熱潮溼的氣候下，仍能確保反覆開花不輟，這對亞洲的玫瑰迷們不啻為一大福音。木村的代表作品有謝赫拉查德、奧德賽、達芙妮、夏利瑪、邁羅斯等品種，他所栽培出來的數款奇幻玫瑰品種，在台灣也透過新竹的「尚實園藝樹玫瑰」、彰化的「芳香玫瑰園」代售。

自己想要種植樹玫瑰的願望不斷在心底長大，瀏覽各家玫瑰園的網頁，想要的太多，種得起的有限。舉棋不定之際，瞧見梨山農夫阿倫種四季水果之餘，留下一片煞紫嫣紅雪白金黃粉鮭色的玫瑰園，她甚至還擁有英國大衛．奧斯丁的珍貴品種！見她初夏清晨踏入花叢，等待第一道朝陽等待第一陣風的光景，忍不住吞了口水哀嘆：「唉！就算種了一整個陽台，玫瑰還是不可能開得這麼理直氣壯呀！」

掩下電腦螢幕，登上陽台，端詳那幾朵珍貴的摩洛哥公爵，細幼的花瓣向外捲曲，幾片嫩葉慘遭蟲吻，就那麼幾朵捨不得剪來插瓶，任由他們在枝上悠悠伸展，悄悄收萎，每一朵都是寶貝呀。

假如我有一座玫瑰花園，仍會如此把每朵花當一回事嗎？想要一棵馬卡龍色的伊織，還要一棵雪白的若望保祿二世，缺貨許久的夢幻仙境……

今回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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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張畫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