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種子生活節・芋
[ 2024 Seeding sustainability: Taro ]
【芋之島06】不只是糧食:與土地及生命共舞的原住民族芋頭文化
「年輕人都要上班上課,種植芋頭的人愈來愈少...我們的芋頭文化面臨嚴重的失傳。」在2024年種子生活節論壇上,來自蘭嶼高中的同學迫切地說明蘭嶼面臨到的文化危機。然而,這樣的狀況不止發生在蘭嶼達悟族;來自排灣族的屏東大學文化發展原住民專班學程郭東雄主任也提到,在部落裡頭,幾乎已經沒有年輕人種植芋頭。在這場種子生活節論壇中,來自排灣族、魯凱族與達悟族的研究者及學生們,分享各自族群獨特的芋頭農食系統,並討論交流芋頭文化的當代保存與傳統維繫。
魯凱族:在山林間延續的農耕智慧
魯凱族目前人口約一萬三千人,主要分布在屏東霧台鄉、高雄茂林區和台東達魯瑪克部落。中山大學社會系巴清雄副教授指出,霧台面積雖不大,卻因日本殖民末期原住民族集團移住政策終止,而得以保存最完整的傳統農業系統:「日本政府在北部平定完之後,要往南部執行這個政策的時候,剛好戰敗,所以霧台這邊的魯凱族逃過集團移住的政策。」
這個歷史轉折讓魯凱族得以持續在原居地生活,沿襲累積深厚的環境知識。巴清雄副教授分享八八風災時的一個重要觀察:「很多人在批評魯凱族的傳統農業破壞植被,但其實觀察八八風災的影響,農耕地一點損傷都沒有」。魯凱族的農耕系統反應呈現萬物協調的生態平衡,在混作制度中,魯凱族發展出巧妙的種植時序與作物安排邏輯。以甘薯種植為例,族人會等到旱芋頭長出子芋、能夠獨立吸收養分後才開始種植甘薯。「你如果太早種甘薯,養分會被分散,所以必須先等芋頭的子芋長出來,可以獨立吸收養分的時候,再去種甘薯。」巴清雄讚嘆道:「我覺得這種方式真的很聰明。」
在土地管理方面,魯凱族更發展出把健康子芋回種「waulryulri」的農耕習慣。「waulryulri是指芋頭採收之後,找出一個品質最好的子芋,把它再種回去。」這種方式可節省再次播種的勞力,也維持土地的永續利用。巴清雄副教授也提到,魯凱族文化中芋頭分為水芋和旱芋兩大類別,其中水芋具有特殊的文化地位。「結婚下聘的時候,有附上水芋,大家就會覺得很大器,這個家有財富。」水芋田在魯凱族社會象徵著珍貴性,這樣的禮儀映照芋頭所代表的文化脈絡。
排灣族:生態與文化的共生之道
排灣族在觀察自然系統的更迭節奏中展開農耕勞動。屏東大學文化發展原住民專班郭東雄主任解釋:「傳統排灣族農耕文化以觀察自然為主,從植物的變化中,特別是台灣欒樹開花時,代表一年農事的開始。」
這種以自然為師的智慧,落實在排灣族精密的農事曆中,每年11月到12月,族人開始整理適合種植芋頭的土地;到了隔年梅雨季節前,進行播種工作。梅雨季節時,則進行耘草,並種下樹苗。配合著自然節律,發展出屬於排灣族風土的勞動韻律。排灣族的芋頭田也呈現出豐富的混作安排,「我們的芋頭田其實是很豐富的,並不是只有芋頭一種農作物,我們周邊也會兼種雜糧或是豆類。」
在飲食文化方面,排灣族發展出豐富的芋頭保存與料理方式。郭東雄提到:「芋頭乾其實就是我們的常備存糧。」族人會將芋頭乾磨成粉,製作成各種傳統食物,包括cinavu、搖搖飯等特色料理。
達悟族:與芋頭對話的生命哲學
達悟族與芋頭的互動則呈現其民族文化及生命哲學。來自蘭嶼高中的師生分享達悟族特殊的芋頭稱呼系統:「我們芋頭原本的名稱叫做Soli,可是當媽媽把她從田裡帶回來之後,她就不叫Soli了,她叫做Inalis。」Ina意為母親,lis是移動的意思。稱呼的轉變,傳達芋頭在蘭嶼達悟族人生命及生活文化中的連結。論壇中最特別的環節是蘭嶼高中師生帶來的芋頭品評體驗,他們準備六種不同的芋頭,並設計詳細的風味雷達圖,帶領現場參與者一一品嚐。
蘭嶼高中學生在品評過程中也進一步解釋,達悟族的水芋具有特殊的文化意涵:「水芋只要採收之後,就可以把它的莖再插回去土裡,繼續長出新的芋頭,代表著生命力的無限延續。」這種生命力的象徵,使得水芋在重要儀式中具有特殊地位,例如「在新生兒命名時送水芋,代表著新生兒的生命力可以跟水芋一樣不斷地延續。」相反地,旱芋採收後需拔除重種,這過程以母語來說是kazokazo,代表易斷碎,不牢固,因此在重要節日中,不會採收旱芋來作為祝福的象徵。
在傳統農耕實踐中,蘭嶼高中陳淑貞老師分享達悟族亙古的生態知識:「長輩會告訴你,我們要用好的草去對付不好的草。像是越橘葉蔓榕不會下到水田裡,也不會搶芋頭養分,又可以有效地抑制『壞草』。」陳淑貞老師提到,達悟族芋頭文化的特別之處在於土地的情感連結,「阿嬤會跟芋頭說話,像是今天孫子有來田裡、農事收工時跟芋頭說要回家了、接下來幾天有事不會來田裡囉…」這種與作物的對話不僅僅是習俗而已,更顯示達悟族人對土地的情感與尊重,以及芋頭在達悟族文化中的重要性。
面臨的挑戰與傳承之路
然而,這些珍貴的文化正面臨著現代化的挑戰。「現在比較普遍是老人家在種」,一位蘭嶼高中學生說,「我通常只有去外婆家的時候,才會吃到芋頭。」雖然芋頭在達悟族傳統文化中佔有重要地位,但勞動力稀缺、現代化飲食影響,讓傳統農耕文化在年輕一代的日常生活中逐漸式微。
政府政策的改變也帶來新的挑戰。巴清雄提到:「最近部落在進行小面積傳統農耕種植燒墾,但是環保單位說不行,有空污法的限制」傳統生態方法與現代法規之間的衝突,在部落也屢屢發生。產業轉型同樣帶來挑戰。「現在政府都鼓勵像梨山種高冷蔬菜、茶葉,水果等」巴清雄指出,「但你想想看,如果有一天再碰嚴重風災水災道路中斷,有可能一週每餐都採甜柿吃嗎?」
面對這些挑戰,各族群都在努力尋找文化傳承的新方式。中山大學及屏東大學的原住民專班課程,會帶領學生實地體驗傳統農耕;蘭嶼高中則透過舉辦芋頭品評會,讓學生深入認識傳統飲食文化。郭東雄也表示:「再過三五年,我退休了,一定得要回到山林裡頭,把傳統農耕繼續延續下去。」
芋頭的根扎在水田裡與旱地上,但其文化與意義早已超越芋頭本身。無論是魯凱族對農耕智慧的傳承,還是排灣族對自然節律的敏銳觀察,亦或是達悟族與芋頭生命力的對話,每一片芋頭田都蘊藏著族群與土地的連結與對自身族群文化的羈絆。
「ama kong, ina kong, ayoy ko niakan」(爸爸好,媽媽好,謝謝我所吃的食物)。這句達悟族的傳統話語,提醒我們對土地與生命的感恩。原鄉芋頭的未來或許不在於多大的產量,而在於它能否繼續承載族群的故事,延續耕作的身影,並讓更多人理解它的文化價值。
|核稿編輯:梁程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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