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山思考01】THE DARK LINE時空暗線：一道隱性之河

來到新北雙溪牡丹車站附近，一踏入三貂嶺「THE DARK LINE時空暗線」自行車道前端的地面段，即聽得隱隱水流。那聲音來自這條從前的鐵道留下的邊溝，細看偶有小魚小蝦。清明前後，雅好觀察自然的人早懂得來此潮濕地帶賞螢火蟲勝景。進得隧道段，仍滴水、積累中的大片鐘乳石區水聲強到無法忽略，更是此線水脈依然長在的明證，這些隧道根本就在地下水位區中。

可想而知自1985年起，鐵路宜蘭線大約牡丹至瑞芳的三貂嶺這一段改道至下方，火車不再駛經此舊路之後，少了人類行為、加上旺盛水氣等等，動植物恢復盎然生機。達觀團隊在這裡工作時，就常聽見山羌聲，山洞裡更是蝙蝠群多年定居之處。大地的自癒力在此還有個神奇事蹟。2001年，來了個超級大的納莉颱風。土石流將此線上的三瓜子、三貂嶺兩座舊隧道間的山坳與洞口，完全填堵。吳忠勳與同仁三、四年前探勘基地時根本爬不進來，只能由上方產業道路查看――然而他們眼中的小山谷綠意盈滿，早無土石流痕跡。

火車隧道功能不再，水脈依然常流

這一切演化不過一、二十年光景，老天即賜回一座小森林，山亦讓河續命。若以高度水泥化的模式全面施做不透氣硬鋪面，路是比較所謂的好騎與好維護，相對來說，一下子結束各種動植物生命的機率也非常高，接到此案子設計的吳忠勳說他實在無法下手。

「我一直認為我做的設計不是裝飾，沒有太多風景化的概念，而是希望設計也能有機能。」他細察這些水文，當地人接為家用山泉水，整個生態圈當然也在使用。「我的目標無它，就是以當代工法解決問題，把水與環境留下。」為了精進達成上述功能，團隊和西班牙米及米（mICHELE & mIQUEL）設計顧問公司合作，並聘請多位國、內外結構技師，共同討論與研發出生態優先的工法。

上、左下圖：王增榮拍攝。

最後拍板的關鍵點是：讓三貂嶺「THE DARK LINE時空暗線」盡量高架，全程3192公尺，僅有約800公尺非高架。隧道段施作也完全不碰到牆。還有一個原因很直接：那兩座隧道是歷史建築。如此一來高架段接觸地面的建材僅有支柱，大幅增加了生態圈呼吸的空間。同樣原則，此道近三貂嶺出口前的一大段路，根本是由峭壁上全新長出，僅以懸掛與鋼柱斜撐的方式穩住、托住結構。

關於架空構築，其實不少與時俱進的步道早已運用，只是多半為木棧道。三貂嶺單車道高架段則在台灣相當罕見地使用鋼材。甚至高架路徑舖面以外的座椅、護欄、自行車架、里程指標等，也盡量用同一種鋼材。「我希望不要增加太多種材料，讓這裡的景觀看起來更單純。」吳忠勳說。況且值得訪客多專注眼神的，該是周遭大自然。

為了確認鋼材如何善用，吳忠勳與同仁還特別飛至西班牙，向相當熟悉此建材的RCR Arquitectes（2017年「普立茲克建築獎」得主）及其合作的資深鐵匠請益。RCR的經驗是，他們的設計項目集中在加泰隆尼亞，那兒的溼度常高達85%，但有些使用鋼材的建築或景觀活了十年以上沒什麼大問題。達觀也請了廠商來三貂嶺一帶監測，得平均濕度約70%。吳忠勳的研判是，何妨一試？就算鋼筋混凝土，一樣得維護。不過，巨量鋼材如何在狹窄的山區隧道施工？

吳忠勳與其同仁在建材及工法的使用上嚴謹且慎重，還特別至國外向建築團隊請益。

力求不擾動生態的施工與未來維修

為了盡量不擾動環境，達觀研發出一套工序，與營造廠確認行得通。首先，高架車道的鋼材立柱是從山洞中央開始，慢慢「種」到外面來。接著裝上兩側鐵軌（Ｈ型鋼），距離大約兩公尺――這是結構計算後所需的鋼柱寬度，一般工程車剛好也大概這麼寬。但營造廠還會將車子改裝得更適合平穩行走軌道上，以運送早在工廠精準切割好的鋼板、鋼條等建材進洞。也就是不在現場施做，只需組裝。

軌道承重約四公噸，工程車車輪壓在其上可說安全無虞。將來維修也將以類似的改裝車與行駛模式來處理，以免為了修一小處，就得拆掉高架路段好讓車子開進去。

達觀團隊在進行設計時，一再思考的是如何最小程度地擾動生態。

除了適當增添新的景觀建設，達觀團隊也需要維護舊隧道，甚至減去一些東西。減法思維不是指拆除古蹟構築，而是不全面一昧補強隧道可能的小裂縫。吳忠勳想先釐清一個觀念：以傳統工法來看隧道滴水就是不好，就是得噴漿補強全部的岩壁、磚壁。但是他請大家想想，在隧道周圍全是水的狀況下，將水完全堵住是無法讓它逐步釋放、減壓的。將牆壁封死了，將來還更難抓漏。

他因此與業主溝通，讓尚未造成立即影響的細小裂縫，繼續滲一點點水沒關係，但是會在洞內四處裝置許多監測器，持續掃描結構的變化。若數據顯示某處有所變位，再即刻補強這一部分即可。吳忠勳不主張全面重新補強隧道，也是因為他想存住時代的痕跡。這些隧道可說從百年前建成開始就不斷維修，他很在乎「這空間的連續性。隧道的演變不是片段式的，訪客來這裡不該只能看到最早的古蹟，歷代修修補補也不宜毀滅，可以作為歷史的聯繫。」

這單車道在抽象層次上，也留下了時間的長河。

適當設計，平衡生態維護與休憩需求

「THE DARK LINE時空暗線」不以「人」為本位思考，試圖創造自然、建築互映共生的環境。

離開三瓜子隧道前水聲還越來越明顯， 像是有小瀑。原來這兒有個小巧思，達觀在某處施做了一些水槽與溢水板讓水流經、落下，因此創造了聲景。吳忠勳解釋，「這個案子是多面向的考量，我們希望平衡作到每個層次都照顧了。」意思是，除了讓建設影響生態的程度降至最低，同時也經由設計讓人能打開五感，欣賞這片「自然與人文之間的界線逐漸模糊、融合的環境」。

這理想在車道終點區，表現至極致。吳忠勳強烈建議訪客穿防水的鞋子來，將出隧道時則是牽著單車行走不再騎乘。因為，經由工程設計，你將能在淺水上行走，襯著隧道幽微的暗空氣氛與水面反映的對岸景色，時機若巧火車會恰恰駛過，出得洞口豁然開朗，方才水鏡上的風光，在眼前轉正了。

這一景觀案挑戰傳統設計與工程的諸多做法，可以想見一路走來遭逢多方質疑。無論如何吳忠勳說，如果只以「人」為主來討論這個案子，上述這些都不會成立。「我們能不能跟水一樣？而且也學習與水共處？」他與達觀團隊，以打造「THE DARK LINE時空暗線」的行動來回答。

本文轉載自《實構築》季刊 vol.14〈綠場所〉
〈綠場所〉企劃：Green Media 綠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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