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本質的永續設計：建築師潘冀與服裝設計師女兒潘貝寧的綠色理念與行動

早在綠建築這名詞尚未出現之前，潘冀建築師即思考如何讓建築能更周到的與環境永續共存，同時不忘建築本應服務人的目的。他的二女兒潘貝寧也學建築，但後來依隨志趣的發展，投身至服裝設計，並以永續作為恆久的信念，致力於時尚產業鏈的革新。

有趣的是，潘貝寧在英國創辦服裝品牌「DEPLOY」之前，早就打定主意不再繼續傳統成衣的大量生產、浪費資源又剝削勞工這些做法，而是以創新的設計思維與方式，讓消費者無須爆買但仍有新衣穿，滿足人對衣著美感的想望。父女兩人永續設計的理念與行動殊途同歸，無論身處哪一行，都意圖達成「天、人、物、我和諧兼容」的境界。

潘冀建築師與潘貝寧設計師的永續設計思考

Green Media　想請問潘冀建築師，您如何定義「永續設計」？ 
潘冀建築師　永續設計、綠建築這些名詞是近年出現的。但是從學建築、做建築開始，我自己一直在想：建築本來就是相當永續的事，絕大部分的建築都比人的壽命還長啊。所以我覺得做建築設計就是要長遠地反思：一味追隨流行、標新立異，或是非常個人英雄主義式地表現設計，真的可以嗎？

建築服務的對象是人，而且是很多不同的人，即便是過路客，建築在人的生活中都是具有份量的存在，設計師不能不謹慎而為。當我們願意這樣思考的時候，就不會只是為了個人喜好或一時流行設計建築了。不為了蓋（綠建築）而蓋，這比較符合我的價值觀。

Green Media　不過不一定所有人都這麼想，例如有些業主或使用者認為建築是否是永續設計並不重要。這個時候您遇到的挑戰是什麼？又如何雙向溝通？
潘冀建築師　的確，現在是有些案例的設計目的是只為了取得綠建築標章，而評分系統也的確讓建築師與業主有大方向可循。但其中仍有許多亟待深究的環節，像是，如果訂定綠建築標章的人沒有太多實務經驗呢？目前的量化評分系統，本身已經夠周全、夠合理了嗎？

舉個例子來說，大家應該都喜歡建築中有天窗，陽光照進室內既漂亮又舒服。但是按照我國的綠建築標章評分系統，天窗是完全沒有分數的，因為被認定為不節能，即便它讓人能少開燈、少用電。另外，建築外牆玻璃多了，綠建築分數也會變低。但是其實現在的玻璃非常進步，各種各樣的節能功能都有。捫心自問，我們是「愛地球，還是愛綠建築標章？」我認為，真正的綠建築應該「不只是可量化的數據，而是回歸建築本質的價值觀。」

Green Media　在此也想請教潘貝寧設計師，您父親在永續設計這一類名詞出現之前早已思考綠色的實踐，而您也在創業前也早就決定同樣的方向——「DEPLOY」的循環概念、環保意識，甚至也被認證成為「B型企業」，您的永續行動是如何受到啟發？
潘貝寧設計師　我認為不論是制定永續制度、執行策略或申請相關的標章，都要一直回顧自身的目標到底是什麼？為什麼要做這件事？這對我來說是很關鍵的提問。我與父親一樣修習建築，畢業後也曾在建築師事務所工作，但我發現一天到晚都在趕案子，到底是人效不彰還是專案流程出了問題？針對屢次出錯之處，是不是可以檢討如何改進，以及哪些辦法能讓事情運作的更好？

後來當我決心成為一名服裝設計師時，就覺得應該要先切身了解這個行業才跨入這一行，也努力找出新的商業模式。我開始研究服裝產業流程，各種材料的供應鏈、勞工與企業管理等議題。然後我發現成衣業每一季都面臨同樣的課題，最常見的就是不停地大量生產，接著造成無盡的浪費。若想從成衣業獲利，多數廠商選擇持續地降低材料、工資等成本，且不停地剝削勞工。

一旦清楚整個時尚業的流程後，我問我自己能怎麼做？我也想降低成本，但不願用縮減勞工薪資這種手段，而是反過來思考：在企業經營、服裝設計上，如何以最少的資源做最大程度的運用，賦予服裝多元的變化，也許這會是新的解決方案。

Green Media　您曾經學建築，現在是設計服裝，前者是否啟發了後者的永續設計思考？兩種設計有道理相通之處嗎？
潘貝寧設計師　我念建築系、要做模型的時候，就很愛到回收場去找材料，看看別人不要、拋棄的、像是漂亮的盒子這一類東西，會拿在手裡想一想是不是還可以再利用來做模型。畢竟到商店去買全新的模型材料，光是小小的塑膠桿都很貴的（笑）。

零浪費不是僅止於節省，在我看來，回收物其實是發展創意很棒的資源。許多東西拆開來重組，就能製造出另一個全新的物件，這樣一想我就有好多事可以做。

再以我的服裝品牌「DEPLOY」為例，我們有很多衣服最初就設計成能彈性增減配件的方式，讓顧客享受搭配及變換造型的樂趣。像是一件長袖上衣，拆掉以暗釦釦住的袖子會變成背心，不僅如此，我們還會為這件上衣設想更多的可能性，例如不同顏色的袖子，顧客只要再添購配件，同一件衣服就有很多表情、也能穿很久。

如同之前說的，我一直想實驗「如何以最少的資源做最多的變化」。

關於做建築的父親如何支持服裝設計師女兒的永續之路

Green Media　請問潘冀建築師對您的女兒從建築改行至服裝業，而且是以標準更高的永續設計層次來經營，您如何看待她的選擇呢？
潘冀建築師　我們事務所入口門廊展示的就是貝寧小時候每年畫的年度賀卡——建築手繪圖，她從小就是在我事務所晃蕩長大的，她念建築我當然不意外，但當初聽到她要轉行是嚇了一跳。看著她辛苦創業當然會擔心，如今回想起來，我也是這樣子過來的。當初長輩們都勸我不要自己開業，但是我想清楚之後，就是很堅定地去走自己的那條路。我想她也是如此。

此外，我和我們事務所一向很願意接受新的挑戰與思維，所以現在我也可以向我在國外創業的女兒們學習啊！

潘貝寧設計師　我爸媽時常跟我和我姐姐互相切磋、討論，傾聽我們的看法，也互相鼓勵。像是他會想了解我在英國創業的挑戰，我如果有最新的經營管理、國際化經驗，也都會與他分享，若他的事務所有需要，或許可以參考。

不過，我的父親母親在自己的領域也都是專業人士，但他們仍然不斷學習新的學問，這點也讓我們做子女的感到十分佩服。

Green Media　請問潘貝寧設計師，大約什麼時候開始有這些珍惜資源、追根究柢的想法，而且具有行動力去實踐它？家裡從小的教育，影響了您嗎？
潘貝寧設計師　我高中念美術班時，老師會將同學的畫作從高分排到低分，我老愛問為什麼那張畫比較好、好在哪裡？老師大概覺得我是很煩的學生。但我的父母就算是已經知道問題的答案，還是會鼓勵並引導我和姐姐自己說出來，然後問我們為什麼是這樣想的。他們就是要激發我們的獨立思考能力。

至於行動力，我後來到英國念書、學習了一些西方的理論，接著又創業，慢慢融會貫通之後，才發現很多道理不論在東方或西方都是相通的，而且符合我們家的信仰。心、腦、手合一，也成為「DEPLOY」的中心思想。

潘冀建築師與潘貝寧設計師的永續設計實踐

Green Media　想請潘冀建築師以您事務所設計的作品來說明如何實踐綠色概念的建築？
潘冀建築師　新北市立土城醫院是我們設計的綠色醫療機構。醫療類建築是很不容易自然化的建築類型，主要原因是為了救人，包括空間、設備在內，都會產生不少能耗。尤其土城醫院規模不小，我們不斷地仔細考量該如何實踐永續設計，最後大部分的綠建築標章分數都很不錯，而且保留了兩百多棵樹，只有一項分數是零分，那就是生物多樣性。

為什麼呢？因為處於山坡的建築基地得重新整地才能蓋這麼大的醫院。為了運送醫治的病患常常相當緊急，所以開闢順暢的道路動線也是必要的，生物棲地的改變、犧牲生物多樣性真的是沒有辦法的事。但是仔細想想，興建醫院最大的動機不就是醫治病患嗎？我認為一起均衡考量建築才是真正的永續設計。

Green Media　潘冀建築師至今仍堅守工作崗位，近年對安養型建築也非常關注。想請您分享對這一類建築的看法，以及將融入哪些永續設計的概念。
潘冀建築師　全世界都有高齡化問題，我國的平均壽命在世界上也算高的，但我覺得還沒有很完善的配套去因應這個問題，包括建築方面。65歲退休之後，可能還有1/3的人生時間，難道就這樣浪費掉了嗎？長者如何對社會持續帶來貢獻並活得有尊嚴，值得大家及早好好地想一想，如何設計合適的、系統化的永續照顧流程與空間。

我們事務所已經設計了不少安養型建築，也融入了許多永續設計概念，但是我自認為最好的一座在還要繼續精進、打造的未來。位於新北三芝海岸邊的「中佈會計志文長期照護中心」預定於2025年完工，這座建築的設計概念即來自多變的海岸「灣、岬、流」等自然元素，建築與景觀將是提供銀髮族與家屬生活、休憩、運動的全齡、友善空間，讓大家能安心居住、開心生活，而不是只有「安置」長者而已。我們從整體規劃到細部設計都希望能展現對自然環境與人的真實回應，達致「天、人、物、我和諧兼容 」的合一境界。

潘冀建築師　中、西方有些哲學是相通的，在永續這個概念上也有類似的例子。譬如中國人講「天、人、物、我和諧兼容」，認為做一件事如果能平衡這四個面向，將有機會獲得最好的結果。如此看來，與綠建築希望能服務人，同時顧及環境，道理也是一致的，只是現在有比較新的技術去落實這個理念的實踐而已。

事務所四十幾年前剛創業時，還沒有太多人談節能，當時有些業主預算也相對精省。但是我們利用最自然的通風、採光隔熱等建築的物理條件，讓圖書館等空間沒有冷氣也能自然涼爽，當時就已經符合綠建築的原則和概念。

會設計綠建築，是因為對人有基本的關懷。我覺得設計衣服也是一樣在為人的需求而服務。

Green Media　也請潘貝寧設計師說明您的品牌DEPLOY設計的作品如何實踐永續時尚？
潘貝寧設計師　一件衣服的價值不應該只是我們所看到標籤上的售價，也應包含背後生產所耗損的能源價值；我希望做出「可以傳承」的衣服，如同外婆會將珍珠項鍊傳給母親、再傳給我一般。現今許多資源就快跟鑽石一樣珍稀且具有急迫性，DEPLOY希望能製造出歷久彌新的產品。

同一件衣服，可以白天是外套，晚上變化為連身裙，一件服裝有了七、八種配搭方式：翻折內扣、解開拉鍊、束腰成裙……，既解構衣服的剪裁，也解構了大眾對衣服的刻板印象。此外，DEPLOY在過去減碳49%，改善項目包括改用綠能、環保包裝、副料、回收再利用，縮短運輸頻率和距離等。一件多元設計的衣服在布料、剪裁、製作上，可以省下3/4的資源，並透過穿搭體驗與知識分享，讓更多人學會珍惜物件，這些周密策劃的結晶如果可以讓客人享受並進一步以行動響應，甚至影響他們身邊更多人，那才是成功、永續的商品。

｜核稿編輯：陳又瑄｜